闵彡

长安居(长安十二时辰衍生篇)⑥

6

王监察抽一鞭子,狠狠落在地上。

 

牛瞳平日里一个能顶两个瘦弱男子,怎么今天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,速度比别人慢得多,让他很不爽快。

 

“还干不干了?不干滚,省得碍爷爷眼!”

 

牛瞳赔了几个笑脸,说是早上没吃饱,王监察最擅威胁人,若你真受不住这个气直接甩手,今个一枚铜板的工钱也别想拿。

 

她吸足气,抓住一个硕大的包袋,弓下半个身子,将东西扛到肩上,袋子的一些黑色物质掉出来,不知何时沾到她的脸上,大约是煤渣。

 

远处,衣衫褴褛的李必正焦急地四处张望,应该是与谁换了衣裳,但书生雅性却难换掉,混杂在一群粗糙大汉中,牛瞳一眼就认出他来了。

 

“你怎么来了,不是让你在家等我……”

 

李必打断,“我们得离开了。”

 

“不成,我今个活还没干完呢。”说罢,牛瞳马上就反应过来,“出什么事了?”

 

盯着李必的眼睛,牛瞳看到了里面深藏的愧疚和自责,她挺直腰板,把煤袋丢在地上,头也不回的离开码头,李必立马跟上,又不敢同她并肩而行。

 

“我们去哪?”李必问。

 

“没有‘我们’,我要回家。”

 

李必大迈两步,挡在牛瞳前面,“你不能回去!”然后,看到了她的泪。

 

女孩算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,不说豪门大户,但凡是家里还有口吃的,绝不会让女儿出来干这些抛头露面的粗活。想来,她的一颗女儿心,早已被打磨成刀枪不入,这双婆娑泪眼,只为今日死去的,她最后的“家人”而哀恸。

 

李必双手合拢,恭敬作礼,“你阿爷乃我李某的恩人,我应了他,会保姑娘一世平安,只是事已至此,你我现在回去,就是让你阿爷白白牺牲。”

 

牛瞳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,“凭什么?”

 

“凭什么我阿爷,要为你牺牲?他死的时候你在哪?你为何要做个缩头乌龟?”牛瞳已经完全失控,吼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。

 

已是在极力控制了。阿爷要她的眼睛替第八团看长安,而他们豁出性命也要“护”着的长安,如今却被李必这群人给“护”得面目全非,她有一万条理由在众目睽睽之下数落天子亲信的不是,却还是用一通胡闹掩盖住可怕的理智。

 

她揪住李必的衣领,挥手攥成拳,李必伤势未愈,跑来找牛瞳已是咳喘不止,照她扛包的力气重重打个几拳出气,李必恐怕就再也爬不起来了。

 

“我对长安有用。”李必懂,牛成柱懂,牛瞳其实也懂。

 

码头上一切忙碌照旧,大约是习惯了这样争吵斗殴的画面。牛瞳揪着李必的衣领,仿佛闹市中静止的一双泥像。

 

过了一会,牛瞳松开拳头,眼里的恨意却无半分消退,“有什么非你不可的事情吗?”

 

“永安变法。圣人从太子时,便同股肱之臣精心策划数余年,但这天下没有什么是一次就能做得完美的,永安变法存在的漏洞,当局者迷,只有我这个没有参与核心谋策的‘第三人’,才能看得出来。”

 

“好。”牛瞳的眼睛,平静得像落入湖心的一片秋叶,“待你办完你的大事,我就来取你狗命。”

 

李必并不意外,可笑什么荣华富贵,一世平安,什么都抵不过一命偿一命。

 

给她罢。

 

……

 

李必跟着牛瞳,越过死人坡,这里地形复杂,若不熟悉,很容易迷路,毕竟没几个人能像牛瞳这般勤快的往死人坡跑。

 

走着走着,只剩一条左右分岔路,她伸手指向左边,“顺着这条路走到底就是主街,你寻个可靠人送你回靖安司。”说罢,竟往另一方向走。

 

“你去哪?”

 

“不知道,这条路还没走过。”去看看吧,她好奇很久了,如今四海为家,就算前面有财狼虎豹,她也要走下去。世间的岔路有很多,但不管选哪条,好像都不属于她。

 

她头也不回,身后人一阵咳嗽,把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。

 

李必追不上她的快脚,只是用虚弱的声音说,“跟我、跟我一起,回靖安司吧。”

 

牛瞳停住脚步,没回头,“怕我杀不了你么?上赶着送人头。”

 

“我若死在他们手里,你的仇就报不成了,更何况,如今哪里还有我的可靠人。”言语里,透露着些许无奈。他是对的,一旦他暴露于阳光下,哪怕是亲自花银子吃顿饭,仇家下一秒就能提着刀杀进来。

 

仇家万千,牛瞳反倒是最不可怕的那一个。

 

“人的眼睛骗不了人,你从我的眼睛里,看出我的抱负,而我,也看到了你的。”李必道,“牛瞳,和我回靖安司吧,我们一起替你阿爷,替第八团,护长安。”

 

牛瞳动了动耳朵。自从她为了救阿爷把街霸的脑门揍开了花,她就发现了自己的一些过人之处,比如力大如牛,比男子还能做力气活,更是能耳听千里,千里有些夸张,其实是每当有大队人马靠近时,脚步声,马蹄声,她都能敏锐地觉察出来,而她“听”之前,都会习惯性微微动一下耳朵。


这样的人,若不是个女子,定是将相之才。

 

有人来了!

 

她拽着李必躲进与人同高的芦苇丛里,连呼吸都不敢出声。

 

“头儿,码头上的人说,他们往这边跑了,听描述,应当是李必无误。”

 

“这次你们可查清了?再敢弄个糟老头子过来,我把你们一同丢到地下城当男倌!”

 

长安的青楼也分三六九等,最出名的楼,挂的头牌和当年在圣人面前献舞的许鹤子都能较个高低,连皇家那些不宜在外面风花雪月的人,都能全数安排妥贴。一般的楼,留给手头较为宽松的普通百姓寻个乐子,百凤楼就是其中之一。最不上台面的,便是由丁僮儿替葛佬掌管的地下城,客人多是鲁夫、赌徒、粗人,也不乏一些有特殊癖好的。

 

瞧他的口气,应当是把提供错误情报的老先生送进了地下城,好在他们也不会睚眦必报,专门返回巷子继续屠人,这或许,正是老先生的打算。

 

领头人一挥手,十几个打手跳进芦苇丛里摸索,“给我搜,一处也不许放过!”

 

牛瞳踩了颗石子,她伏低身子,瞧见一双黑色靴子越来越近,摸出腰间的匕首,做好了生死一搏的准备。

 

“我在这呢!”

 

牛瞳差点气得背过去,本来被她藏得好好的李必突然起身,暴露于众人面前。为了护他,那么多人都倒霉了,现在又是要唱哪一出?牛瞳气得跺脚,去追李必,顺便把一个打手解决了,再夺过他的长刀。

 

不良帅叔叔的刀,可比这重得多,她玩个两三次就能驾驭了。几乎是边学用刀,边杀人,却又快又准,打手都折损了四五个,领头人才反应过来,李必还留了个后手。

 

他们摸不清李必带了多少人,往前面继续追李必不是,往后面找李必同党也不是,一时间倒成了个进退两难,腹背受敌的情况。

 

一眼望过去,只有茫茫的芦苇海。反而是谁先沉不住气,谁就最先暴露位置。

 

芦苇海挡住了身材娇小的牛瞳,也挡住了昏迷不醒的李必。

 

僵持之下,牛瞳的耳朵,动了动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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